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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箏執劍的手不住地打顫, 眼淚很快模糊了視線。

她固執道:“不可能,一定會有別的辦法,我先保住你, 我們——”

“流箏!”

季應玄的聲調揚起, 淩厲冷沈, 一字一字如針尖紮在她心頭。

他說:“我從前就警告你離我遠些,是你信誓旦旦保證, 此後萬事無悔,這是你自己答應的。”

流箏含淚道:“我沒有答應會親手取你性命!”

“眼下你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, ”季應玄說, “坐視我爆體而亡,業火與神識相融, 以姜國塔為始, 再次流屠人世……或者,在此之前, 你將我與業火一同鎮滅。”

業火的神識狂躁地在紅蓮織就的牢籠裏沖撞,為了鎖住它,季應玄將越來越多的血肉化作紅蓮,加固對神識的鉗制。

如此一來, 體內的業火則變得更加難以壓制, 透過逐漸消融的血肉, 流箏看見他脖頸間的血脈爬滿了金赭色的裂痕。

業火在季應玄體內燃燒,流箏卻覺得自己將喘不過氣了。

她數次舉起不悔劍, 又崩潰地落下, 咬得唇間鮮血淋漓, 依然難以狠下心來,將劍刃送進自己戀人的心臟中。

季應玄的聲音漸漸低下去:“流箏, 我就要堅持不住了……算我求你,別再讓我受此折磨,給我個痛快。”

流箏緊繃的喉嚨裏幾乎難以發聲:“這何嘗不是在……折磨我?”

整個姜國塔裏的空氣都變得焦灼,令人無法呼吸,仿佛置身於滾灼的蒸籠中。流箏冷汗與熱汗交織,這一會兒的功夫,只覺得眼睛生疼,卻是再無眼淚可流。

她不顧火焰的灼傷,想要觸碰季應玄,見他要分出紅蓮來保護她,忙又退回去。

她心裏清楚,若是業火沖破季應玄的軀體與神識相融,會有怎樣的後果。她既已承繼神女遺志,不惜以自身性命鎮滅業火,自然在行動之前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,可是未曾想,死亡並非是最艱難的抉擇。

“流箏。”

季應玄望著她,赤金色的瞳孔依然顯出溫柔的神色。

他說:“我生於業火,死於業火,這是我的宿命,我無可爭抗,可我想死在你的劍下,還想最後能……落在你懷裏。”

責任與情感撕扯著流箏的心,季應玄悵然的嘆息割斷了懸在她心口的利刃。

突然,流箏握緊了不悔劍,其用力之深,劍柄的紋路割進了她的掌心,血液沿著劍柄流向劍刃,又緩緩滴落在腳下。

頸後劍骨錚鳴,至冰至寒的靈氣大振,如狂風卷雪過境,與環繞季應玄的業火焰氣相撞,兩股力量瞬間化成實質,發出清脆的哢嚓碎裂聲。

劍起,劍意匯於刃尖,青紫如電。

流箏將不悔劍對準了季應玄,拼盡了所有的狠絕,說:“至少我們要同生共死。”

季應玄忽然笑了,仿佛是心滿意足,又似是不置可否。

不悔劍逼近,一路哢嚓哢嚓破開焰氣形成的罡風,劍尖抵在季應玄心口的那一刻,他不僅沒有抵擋,反而克制著周身紅蓮想要救他的沖動。

他閉上眼睛,先聽見劍刃刺破血肉的聲音,借著聽見流箏的啜泣聲。

很低,卻從未如此傷心過。

哭得他心裏也跟著疼。

不悔劍寸寸推進,直到穿胸而過,季應玄感覺到至冰至寒的靈氣從他心□□開,在他體內與業火相撞。

冰寒兩重天,交織著撕扯他的三魂六魄,七經八脈,這種折磨,竟比當年被剖走劍骨、推下業火深淵中難捱千倍百倍。

他已沒有力氣睜開眼睛,被劍意抵著,飛速下墜。

卻有一雙手攏住他,柔軟鹹濕的觸感貼上他的嘴唇,在無窮盡的折磨裏,如此輕易地奪走了他的心魄。

流箏伏在他胸口,低聲嘆息道:“應玄,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,就當是一起入睡,好不好?”

“聽說姜國塔能保存夢境,應玄,你想做個怎樣的夢呢?”

她的聲音像一縷輕風,落進他最後的知覺裏。

不悔劍帶著兩人向下墜落,劍意破開地表,大地震顫出裂痕,漸寬漸深,似千尺不可見底,要將他們的身形吞沒。

“流箏。”

她以為他睡著了,接近地表之際,卻又聽見他的呼喚,連忙應聲:“我在這兒。”

季應玄說:“我贈你的劍t,其名不悔——生離死別皆不悔。”

話音落,他利用體內冰寒交織的氣流,凝聚最後的力氣,突然將毫無防備的流箏推開了一尺左右的距離——

足夠了。

流箏目眥欲裂,慌忙要伸手抓住他,卻在即將觸碰到地隙之際,聽見了身後一聲威武悠長的虎嘯聲。

她的指間與季應玄的發絲擦過,身後一道藍色的劍光襲來,砍斷了她手中的劍柄。

砍斷了她與季應玄最後的連結。

藍色劍光將她攏住,阻滯了她墜落的速度,流箏眼睜睜看著地隙在她面前閉合,吞沒了季應玄的身影,連一根發絲也沒有留下。

流箏驚愕地伏在地隙閉合的地方,迷惘與恐慌將她攥得透不過氣來,她伸出手,顫抖著開始挖地面的石板,想要將地隙重新挖開。

眼淚滴在青石板的裂痕上,隱有血紅色暈開。

身後有腳步聲走近,那人蹲下,握住了她鮮血淋漓的雙手。

“流箏,你看看我。”

流箏擡起頭,看見了一張朝思夜想的臉,意外使她臉上的神情出現了短暫的空白,她沈默地盯著他——她的哥哥雁濯塵。

雁濯塵強行將她從地上帶起來,接過緲緲拋來的披風將她裹住。

他說:“流箏,我來帶你回家了。”

仿佛做夢一樣。

季應玄的死亡,與雁濯塵的覆活,都是夢裏才會發生的事。

流箏渾身僵硬,怔然不語許久,雁濯塵擔憂焦灼的面容映在她的瞳孔裏,像是映在沒有知覺的水晶琉璃珠上一般。

“流箏,流箏,你同我說句話,我是哥哥……”

流箏突然偏頭噴出了一口血,血珠淩空揚作一面霧扇,紛紛落在她玉白色的披肩上。

她在驟然的悲慟與歡喜中暈了過去。

***

兩個月後。

宜楣端著一碗黑黢黢的湯藥走進靈霄院,濃郁的藥氣讓掛在屋脊上午棲的陸緲緲打了個噴嚏,身子一歪,從房頂摔下,忙變作貓形落地。

宜楣被她嚇了一跳。

“怎麽又要喝藥,”緲緲抱怨,“喝了兩個月了,流箏姐姐不僅沒醒,反而睡得更沈,臉都喝成炭黑色了。”

宜楣正要說什麽,見雁濯塵走過來,彎腰將貓形的緲緲撈進懷裏。緲緲抗議地“喵”了一聲,然後把臉埋進他懷裏,沒有了動靜。

雁濯塵捏了捏緲緲的耳朵,被她咬了一口,反倒笑開,春風似的一瞬。

宜楣心中感慨,垂了眼。

雁濯塵說:“師妹不必擔心,你熬的藥很好,我每日都給流箏把脈,她的情況正一天天好起來,走吧,我隨你一同進去。”

冬日裏難得有這樣溫煦的陽光,照得小徑旁的積雪都閃閃發亮,緲緲摘了一支梅花,銜在嘴裏,又耐不住寂寞地變作人形,率先推開了流箏臥房的門。

“流箏姐姐,今日的梅花真是漂亮,是五瓣的,簡直同我的爪子一樣可愛——”

她走得快,率先繞過榻前圍屏,雁濯塵與宜楣一進門就聽見了她的尖叫聲:“啊啊啊啊——”

“怎麽了,難道是流箏醒了?!”

“嗯,醒了……”緲緲從屏風後探出一半頭,茫然地看向雁濯塵:“而且不見了。”

雁濯塵:“……”

床榻上空蕩蕩,蓋在流箏身上的鮫綃錦被疊得整整齊齊,錦被上留下了一封信。

“吾兄親啟。”

雁濯塵從緲緲手中接過信展開,閱罷長長嘆息一聲,擰著眉心不語。

宜楣問:“難道流箏又回姜國塔去了?”

雁濯塵回答道:“流箏沒說去向,可是除了姜國塔,她也沒有別的地方流連。”

宜楣說:“她的命劍已竟鎮了業火,如今虛弱可期,只怕路上會遇到危險,不如我下山去追她。”

雁濯塵輕輕搖頭:“我與緲緲去追流箏,太羲宮的事就托付給師妹你了。”

說罷轉身就走,宜楣追出去一步:“宮主選任在即,師兄——”

雁濯塵說:“我早就失去了執掌太羲宮的資格,姜懷闊之後,是你和流箏把即將倒散的太羲宮撐起來,宮主這個位置,只你與她有資格問鼎,如今看來,倒是非你莫屬了。”

他從腰間摘下一枚玉佩模樣的印信拋給她,宜楣下意識接過,發現是宮主傳信令。

持此令者,視同太羲宮宮主。

宜楣攥著傳信令,望著雁濯塵離開的方向,心情頗為覆雜。

同天生太清劍骨的雁濯塵相比,她的天分實在尋常,再怎麽努力練劍,也不過是望他的身後塵。

她羨慕過他的天資,仰慕過他的風采,在聽聞師父師娘有意要為他們做媒時,也曾芳心暗許。

她想著……若是追不上他,能與他比肩也是好的。

不料造化弄人,世事翻覆,如今這枚宮主傳信令,卻交在了自己手中。宜楣悵然地嘆了口氣,說不清心頭到底是什麽滋味。

她既沒有太清劍骨,又沒有鎮滅業火的曠世功績,也不知道太羲宮的師弟師妹們會不會服她。

正沈思時,宮內弟子匆匆尋來報信。

“大師姐,周坨山的墨少公子帶了人來,可要放行?”

宜楣說:“他這些日子也算是熟客了,放進來便是,怎麽今日還要上請。”

弟子有些為難道:“這次來的人比較多,墨族半個村子的人都來了,墨少公子說……”

“他說什麽?”

“他聽說太羲宮即將選新一任的宮主,他來給您撐場子。”

宜楣深深吸了一口氣,憋在心頭,怎麽也咽不下去。半晌,無奈地認命,提劍朝南宮門的方向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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